震颤。
“重新量吧。”他猛地抽回手时,陶土团“啪”地掉在转盘上,溅起几点泥浆。他拿起三角尺,这次的动作慢了些,尺子边缘小心翼翼地避开模子内侧的指痕,“也许是我刚才量错了位置。”
郭静没说话,只是重新启动了陶轮。转盘转动的声音里,赵环报出一连串数据:“32.1……32.3……靠近底部的地方是32.4。”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“平均下来,大概32.2,误差0.3厘米。”
“七毫米变成三毫米了?”郭静的语气里带着笑意,她拿起修坯刀,在模子内侧轻轻削了一刀,“再修掉一毫米,给窑火留两毫米的余地。这样,赵设计师的结构安全,和我的手工灵魂,都能活下去。”
夕阳彻底沉下去时,赵环把修改后的尺寸标在图纸背面。墨迹晕开的地方,他忽然想起郭静刚才的话——泥土会记住手的形状。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,果然沾着几道陶土的纹路,像谁在他的理性世界里,悄悄画下的感性注解。
陶轮又停了。郭静把修好的模子放进阴干架,转身时带起一阵风,吹得图纸边角微微卷起。“赵环,”她说,“你知道为什么老木匠不用尺子吗?因为木头的纹理会告诉他们,哪里该多留一分,哪里该少去一寸。”
赵环合上笔记本时,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工作室里最后一点余响。他想起自己设计的美术馆穹顶,那些模拟星轨的钢桁,在电脑模型里是冰冷的线条,可当他站在施工现场,看第一缕阳光穿过预安装的节点时,分明在金属反光里,看见了流动的暖意。
“明天我带bim模型过来。”他说,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妥协,“可以模拟不同收缩率下的安装间隙。”
郭静笑着点头,指尖在他刚才没捏好的泥团上按出一个窝:“我把这个烧出来,做个误差标本。”她忽然凑近,用气音说,“也许七毫米的误差里,藏着比精确更重要的东西。”
赵环走出工作室时,晚风带着雨后的湿气扑在脸上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,里面是连夜渲染的三维模型,每个零件都标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尺寸。可他的掌心,还残留着陶土的温度,像某个不肯被参数定义的秘密,在理性的图纸上,悄悄洇开一片温柔的水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