样的母亲,她依旧那样健硕地成长着,一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,美丽得令薛镇惊叹。而薛镇,她是生父的恨,养父的厌,母亲想起时的利用和始终不曾减轻的戒备。她一生都在黑暗之中摸索,生长成这见不得人的模样,她知道这些年来,薛钰亦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,或许有关她的权柄,她的旧事,薛钰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,区别于她展现给任荷茗的完美形象,或许完整见证她的罪恶与高尚的,只有这个妹妹,然而她不曾评判,不曾鄙夷,甚至不曾向任荷茗言及一字以击破薛镇的金身,去获取一个彻底的胜利。因此即便薛镇毕生积累而成的一切,都将化作春泥,护在薛钰的脚下,她也再生不出嫉妒之心。
她想要愤怒或者怨恨,质问命运的不公,但终究,为了薛钰,为了她的大晋,她甘愿得只剩下一缕清淡的微笑。
只是羡慕。
“我把这天下托付在你手中。”她顿一顿,“也把他托付在你手中。你莫要辜负。”
“放心。”她清澈地一笑。
薛镇望着她的笑容,点了点头。
“小五。”薛镇轻轻地说道,歪头,她靠在了薛钰肩上,“镇姊累了。想睡一会儿。”
这似乎是她第一次靠在薛钰肩头。她是姐姐,亦是从来挡在薛钰前面、从未显露过脆弱之人,幼时,总是薛钰靠在她身上。薛钰双手微微一顿,身子纹丝未动,道:“好。”
“小五。”她说,“再和我说说话吧。”
“好。”
薛钰看向远方。那九曲的河如一条鲜红的琉璃带,蜿蜒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漠上。她素来不是那多话的人,望着那西沉的太阳,却禁不住说道:“小的时候,我们一起在猎场追过太阳的,镇姊还记得吗?”
她似乎在她颈边轻轻笑了,气息落在她的颈上,有微微的痒。薛钰一动不动。
“尚未追到猎场的尽头,太阳便落下了。太阳落下之后,黑暗蔓延,万物生灵陷于恐惧困顿,你我也迷路了。我说,若是太阳永不落下就好了,我愿做那永不落下的太阳。那时镇姊牵着我的手,说,虽然没有不落的太阳,但不必害怕黑暗,因为太阳总会再升起。”
“阿姐。”她说,“若有来世,我们一定还做姐妹,如果投生农户,便一个挑水,一个施肥,如果投生商贾,便一个管账,一个行商,如果投生官宦,便一个从文,一个从武。若再生于帝王之家,阿姐,我依旧陪你,扛起这天下的民生可好?你要边疆安定,我便不怕风沙,为你守边疆安定,你要鱼米富庶,我便不惧阴雨,为你清豪绅积弊,你要什么,我便依旧……若有来世,你定要做我妹妹,我来做你姐姐,好不好?”
没有人回答她。
青荇是那个时候追来的。他跑得太快,摔倒在沙里,爬起来,又没了命地跑过来。
他看见薛镇靠在薛钰的肩上,而薛钰一动不动地由她靠着,她看着日落下的前方,不发一言,也不回头看追来的青荇。
他跪倒在沙里,痛哭失声。
太阳落下了。
幽云州的大漠上一片寂静,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大晋的新皇静静坐在那里,她的姐姐靠在她的肩上。望着一无所有的前方,她并不害怕。
她轻轻唱起一支歌。
一支在这边疆流传了很多年的歌,呼唤战友归来的歌。
“塞上的小河十八弯,姐姐你何时来,香喷喷的刀子酒留你一碗。北荒的稻子折腰弯,姐姐你何时来,香喷喷的白米饭留你一碗。漂亮的眼睛笑弯弯,姐姐你何时来,香喷喷的小郎君留你一晚。姐姐你若一去不回头,你等等我,我早晚去你那头,你给我留一碗酒。你我不是同日生,也未同日死,姐妹的情分没走到头呀来世再往一个胎里投。这一次的姐姐我来做呀,你别再抢在前头。”
她清澈微哑的哼唱,落在寂静的大漠上。
回过头时,那一弯秋月已然升起,清冷皎洁,将回京的归途照得明晰。
作者有话要说:
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篇番外放在最前面
从薛镇的角度,她给任荷茗留下了一个念想,将来听见杜迦的名字行侠仗义,任荷茗便知道她过得怎么样。但其实,她的生命实在是已经走到了尽头,她选择再来见薛钰一面,叮嘱这个妹妹几句,这个妹妹是她最羡慕、最怨恨的,也是她最欣赏、最疼爱的。她把自己已死的残酷现实留给了她,是对于即将登基的妹妹的一记警钟,让她明白她即将踏上的是孤家寡人的道路,也是她们姐妹之间的秘密,薛钰永远不会告诉